2013年7月8日星期一

雪山:《祈祷我的爱》(小说连载:第一章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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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天堂见,麦子

------爸爸妈妈,你们真能忘记我吗?

去年那个美丽的暑假,雅歌在新疆大学读完本科第二年,大学生活的新鲜劲儿已经过去了。这个暑假有两个月的时间,让她兴奋不已,尤其是她的各门功课都在班里名列前茅,心里感到自豪而愉快。许多人都没有体会过这种学习成功的快感。

暑假的新疆,爽极了。湛蓝的天空,明媚的阳光,到处是飘香的瓜果,丰收的景色,每天早晚,清爽的空气沁人心脾,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粗犷气息。

放假前,她就为暑假列出了完美的计划:七月份带家教挣钱,八月份旅游,到全疆各地的同学家去玩。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回家,雅歌的家在伊犁——一个号称“塞外江南”的边陲小城。

七月份很快就过去了。乌鲁木齐街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游客,有欧美人,独联体国家的,也有内地的国人。雅歌同时带了四份家教,学生的家都是市区的,离新大不远,每次一块上课,一周三次课,每次两个小时,收入相当可观。到家教结束的时候,雅歌已经有了足够的钱进行疆内旅游。

旅游的感觉好极了,从北疆冰雪皑皑的雪山脚下,到南疆酷热的浩瀚沙漠;在阿勒泰的同学家里吃了许多美味的酸奶,在喀什同学的家里饱餐了烤肉和各种水果。暑假过得真快,转眼就已经八月下旬了。雅歌回到了乌鲁木齐,休息了一晚上,第二天就要赶回伊犁。

这是一个晴朗凉爽的傍晚,乌市开往伊犁的西域牌卧铺夜班大巴上,雅歌躺在靠车门的下铺,惬意地嚼着口香糖,敞开一点窗户,让凉风吹进来,长发飘起来,舒服极了。旁边的床上躺着一位胖胖的维族大妈。由于是长途车,旅程大约需要十四个小时,车上配有两位年轻司机,一位是汉族,另一位是维族。车里的音响设备非常棒,放着欢快悠扬的维族流行歌曲。雅歌喜欢听这些突厥风格的歌曲。

大巴在宽阔笔直的乌奎高速公路上奔驰,迎着夕阳如血的余辉。

雅歌望着窗外一望无际辽阔的原野,心旷神怡。尽管每个假期都要回伊犁,但每次还是被沿途的各种风光所吸引,所震撼。只见那充满旺盛生机的绿洲,孤独悲凉而又不屈不挠的戈壁旷野,又有高大挺拔的白杨林,巍峨壮丽的雪山,以及奔腾远去的河流。每当这时,只有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这样的诗句才能让人一释胸怀。

天渐渐黑下来,尽管天边还泛着淡红色,车厢里的温度已经明显降低了。雅歌关上窗户,留了一点小缝透气,然后盖上被子,舒舒服服地进入了梦乡。

“下车吃饭了!”车厢里的大灯忽然全亮了。雅歌坐起来,知道又到了中途吃饭的时间。看看手表,已经半夜两点钟了。司机把所有的乘客都赶下车去,然后锁上车门,带大家到路边的饭店吃饭。

一进门,就闻到浓浓的大盘鸡香味。这是一家典型的维族拌面快餐店。雅歌坐下来,一位维族小伙子把茶倒上,问需要吃什么。雅歌想了想,说:“来一份碎肉拌面吧,辣一点。”小伙子立刻向厨房大叫:“碎肉面一个,辣一点!”

雅歌注意到,和自己邻床的那位维族老大妈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,和一位年轻的维族姑娘坐在一起,那位姑娘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,也就是一岁多的样子。

另外的桌子上,几位汉族旅客在说笑着,已经开始喝啤酒吃大盘鸡了。几位年轻小伙子偶然还向这边看几眼。雅歌心里觉得好笑。

吃完饭,旅客们回到车上,睡下。雅歌坐在床上,打开窗户,喝了一些水,吃了一个西红柿,等着开车。

终于,两位司机从饭店包厢里出来,满意地腆着肚子,回到车上。

汽车发出一阵咆哮,冲上公路,飞驰而去。

雅歌躺下来,盖上被子,望着窗外,明亮的月光照着空旷的戈壁滩,一簇簇红柳和芨芨草一动不动,像是在守望着什么。每当这时,雅歌脑海里总是冒出“孤独的守望者”,“夜路岌岌”这一类的字眼来。同时又有一种豪迈而豁达的情感在心里产生,例如,“大漠沙如雪,燕山月似勾。”等等。

快要到天山了。想着想着,雅歌就睡着了。

一丝曙光从车窗外射进,照在雅歌的脸上。雅歌揉揉眼睛,翻了个身,望着窗外,天已经开始亮了。这一觉睡得非常舒服,像是睡在妈妈的怀里。雅歌闭上眼睛,体会着这种稍瞬即逝的美好感觉。

天边已经出现了绚丽多彩的朝霞,映着宝石般蓝色的天空。整个旷野一片惊喜,空气新鲜得仿佛掺入了薄荷,远处还有一条小河蜿蜒流淌着,像闪闪发亮的玉带。公路向前延伸着,看不见任何人家,偶尔有几只野黄羊在远处张望。

雅歌喜欢这种感觉,她在陶醉中欣赏着极其壮丽的西域风光,心中便涌动着一阵阵激情。

汽车转了一个弯,美丽宽广的草原出现在眼前,远处巍峨的天山上白雪皑皑。雅歌急忙用胳膊支起上身,把脸紧紧地贴在玻璃窗上,她知道马上就会看到美丽的赛里木湖。

哦,赛里木湖,我心中的歌,我又看见你了。

这是一个巨大的高山湖泊,环绕着终年积雪的山峰和广袤的草原。湖水碧蓝无比,清澈如水晶。每当夏季,湖边绿草如茵的山坡上遍满美丽的小黄花,白色的水鸟在湖面上游弋戏耍。哈萨克牧民在这里放牧,一群群马羊在山坡上吃草,在湖边饮水,悠然自得。这里是哈萨克人的天堂,赛里木湖的意思就是天鹅湖。

雅歌第一次看到赛里木湖的时候,她忍不住哭了,当时才上初中。她没有想到,世界上还有这样美丽的风景,这样纯洁如天堂的地方。从此以后,赛里木湖就成为她心中一首美丽的歌。她还有一个梦想,希望将来能够在这里举行婚礼,穿上洁白如雪的婚纱,和新郎手挽手,在遍满黄花的湖畔草坪上漫步,蓝蓝的湖水中映出两人的身影,和天上的朵朵白云。

赛里木湖碧波荡漾,一望无际,汽车沿着湖边开了快一个小时,终于到达天山脚下。要上山了,汽车颠簸了一下,放慢速度,低沉地吼着,缓缓地爬行。没过多久,汽车就上到了山顶,美丽的天山风光顿时尽收眼底。远处的雪峰闪耀着清晨的阳光,近处陡峭的山谷一眼看不到底,群山遍布茂密的原始森林,松涛阵阵令人敬畏。沿着盘旋公路慢慢地下山,偶尔看见树林中的木制小屋,别致而有风格,那是哈萨克牧民冬天用的房子。

一个多小时后,汽车终于下到山底,沿着一条河谷继续前进。雅歌心里放松下来,每次走天山的盘旋公路,总是有点紧张,有时这里会出车祸的。

山谷里的风光又是另外一番特色。只见公路边的河水汹涌湍急,在怪石嶙峋的河床上跳跃起伏,急速地冲刷着山谷,像雪一样洁白,发出清脆的声音,在深山丛林中回荡。

雅歌躺在床上,欣赏着窗外的风景,其余的乘客似乎都还在睡觉。

终于,汽车走出了天山,边防检查站出现在眼前。汽车停下,例行检查,几个士兵上来,背着自动步枪,看了几个人的身份证。有一个士兵还故意看了看雅歌的学生证,明显是找机会和女孩说说话。在山里呆的时间长,恐怕都闷坏了吧。

汽车继续前行,进入伊犁河谷地,一马平川,水草丰美,一幅塞外江南的绮丽风光。路上开始出现人家,小镇或者小村,大片的麦子地一望无际,泛动着金黄的麦浪。庄稼已经成熟,到了收割的季节。

忽然,车里有人大叫:“师傅,我要方便一下!”

全车的人都惊醒了,司机嘴里嘟囔了一句,又向前走了一段,然后靠着一大片金黄的麦子地停了下来。司机站起来大叫:“下车方便了!男的路左边,女的路右边。”

人们纷纷下车,男女老少都显得高兴,再过两个小时就到家了。

妇女们都向麦子地的深处走去,然后淹没在麦浪中。

雅歌谨慎地选了一个地方,观察了一下四周,觉得安全,就感到放心。

站起来以后,雅歌继续往远处走了走,停下来望着远方高大的白杨树林,伸了个懒腰,欣赏着一望无际的金秋风光。此时太阳已经好高了,空气里还带着昨夜的冰凉,吸进胸膛里凉爽怡人。

忽然,雅歌听到身边有微弱的呻吟声。

她一阵惊慌,急忙四处乱看。她屏住呼吸仔细听,又一声呻吟!就在自己的脚下。

雅歌低下头,循声望去,天啊,只见麦子地里躺着一个花布包着的婴儿!

雅歌急忙向四周张望,想大声叫人过来,但是看到几位妇女已经走回车去了。雅歌的心咚咚乱跳,嗓子发干。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喊出声来,竭力保持镇静。

她蹲了下来,仔细地看着那个婴儿。雅歌从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小孩,脸小小的,紧闭着眼睛,脸色发紫,好像冻坏了。婴儿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张,发出微弱的哭声,像小猫在叫。婴儿被花被子包着,头上戴着一顶小线帽子,看起来脏脏的。

雅歌浑身发抖,牙齿不停地打着颤,闭上眼睛小声说:“上帝啊,帮帮我。”然后鼓起勇气,伸出双手,颤抖着把孩子抱了起来。婴儿一只手抓着一块钱,奶瓶放在胸前。阳光下,婴儿的眼角里闪动着小小的泪珠。

雅歌忍不住,眼泪簌簌地流下来,她紧紧地把孩子抱在怀里,心中的惧怕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汽车的喇叭声催促旅客们回到车上。雅歌笨拙地抱着孩子,急忙跑回去,身后留下无边无际的麦子地,静悄悄的,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。

一回到车上,维族大妈看见雅歌抱着一个孩子,就一阵尖叫:“啊哟,哪里来的孩子!”

司机大惊失色,乘客们争先恐后地围了过来。雅歌把孩子放在自己的床上,上气不接下气地给大家讲刚才发生的事情。

人们明白了,立刻议论纷纷:“哪个缺德父母干的事情?”

“真是牲口!”

“看样子也就是一个多星期大的小孩。”一位中年妇女说。

维族大妈连连说:“是个汉族娃娃!汉族娃娃。太可怜!太可怜!”

不一会儿,大部分旅客就回到自己的床上,激动地议论着,发出许多感慨,一致谴责世风日下。

司机坐了回去,按了两下喇叭,默默地向前开车。

此时,维族老大妈同情地看着婴儿和雅歌,说:“丫头,别害怕,我来帮你。”

雅歌感激地点点头,大妈把婴儿抱过去,打开包被看了看,说:“是个丫头子。可怜的丫头!”

此时,雅歌也帮着大妈整理着包被,她希望能从中发现信件之类的东西,能说明这个孩子的身世,以及为什么被抛弃的原因。但是没有任何发现,雅歌感到失望和心痛。

维族大妈说,这个小孩一定冻坏了。她边说边向身旁的儿媳妇要了一个奶瓶,摇了摇,说:“这些牛奶也不热了。我喂喂她,肯定也饿坏了。”

雅歌吃惊地看到,当奶嘴触到婴孩的嘴巴时,婴孩立刻就张开了嘴,贪婪地吸着。维族大妈脸上露出了笑容。雅歌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。婴儿吃了一会奶居然睡着了。

车上的人们还在议论着这个孩子的事情。后来,大家安静下来,听两个学生模样的男女谈论这件事情。

那位年轻女孩问:“你说,这些人为什么要把孩子扔掉?”

小伙子回答:“原因有多种,可能是因为计划生育法律的强迫,也有可能是因为婚姻外的怀孕,或者,仅仅是希望生个男孩。”

“那么,为什么不提前流产呢?”女孩轻松的口吻。

男孩明显不高兴了:“说得轻巧,流产和弃婴有什么区别吗?”

“当然不同了,生出来的婴孩是个人啊,你怎么能狠心把人扔掉呢?”女孩气愤的口吻。

“那流产呢?”

“流产是把胚胎弄掉。”女孩的声音有点犹豫。

“那么,胚胎就不是人?”男孩决心要理论到底。车上的人们听着,觉得挺有趣的。

“胚胎是胚胎,怎么是人呢?”女孩觉得奇怪。

“那么,怀孕九个月的胚胎是不是人?”

“应该算是吧。”女孩的口气不敢肯定。

“可是,我听医院的护士说,七个月以上的小孩流产出来是可以存活长大的。”

“看样子,七个月之前的应该算是胚胎。”女孩口气软了下来。

“你的意思是,七个月的胚胎是人,差一天或者差一小时不到七个月的就不是人?”

“似乎不能这样推理吧,生孩子可不是做数学题那样简单。”女孩惶惑了。

“其实,争论几个月的胚胎才是人,这样的问题是难以获得统一答案的,并且这是转移目标式的诡辩。”

“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定义胚胎和流产呢?”

“我认为,问题的关键在于,即使是最初的胚胎,例如几天的受精卵,无论能不能被称为人,事实上都是人的生命,至少,你不能否认这是人生命的开始,或者说,这是已经开始的人的生命。因此你无论怎么解释,流产都是一种对人生命的消灭行为,是血腥的暴力,而且是狡猾的谋杀。”男孩的口气坚决。

“谋杀?别耸人听闻了。”女孩花容失色。

“你这样想,如果你把果园的苹果花全部拔掉,果园的主人会怎么反应?”

“他会杀了我。”女孩想了想。

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他的苹果树就别想结苹果了。”

“可是,你可以对他说,我摘的不是苹果,而是苹果花。”男孩说完,车里的人大笑起来。

一位农民模样的中年男子说:“如果苹果园是我的,我会发怒的。”

“你们说,把孩子杀死在胚胎时期,或者把孩子生出来扔掉,哪个更恐怖?”小伙子说。

女孩有点不好意思,叹口气说:“真是的,中国人想生不让生,西方人是随便让生却不生。”

“美国也计划生育吗?”车上有人问。

“美国不计划生育,可是他们却做许多流产,当然,远远不如中国的情况严重。”

“美国人真笨,随便生还做什么流产?这不是浪费生育指标吗?”问的人不理解,觉得非常可惜。

“做流产还有许多其它原因,”小伙子说,“当然,美国人做流产并不是被法律所逼,而是自由的选择。”

“那么,他们也认为胚胎不是人?”

“法律是这么认为的,至少法庭是这么裁决的,这是多数法官的意见。”小伙子说。

“他们的法官这么厉害吗?”

“当然,相当于我们的党委书记。”

“他们代表人民的观点吗?”有人问。

“这是一个好问题,从表面上讲是这样的。可事实上,他们代表自己的观点。”小伙子说。

“这就是法制的含义吗?”女孩插话。

“应该是的。”小伙子沉吟了一下,“只是不清楚当时为什么没有就此问题进行全民投票公决。”

“大法官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判决,这不是人制吗?或者说,这也是一种独裁。”女孩似乎自言自语。

“在某些方面是这样的,例如美国在1973年决定胚胎是否人的问题上,大法官的意见就如同上帝的意见。”

“那么,上帝的意见是什么?”女孩半开玩笑的口吻。

“我想,苹果园主人的意见就是上帝的意见。”小伙子看着窗外美丽的天山风光。

“精辟!”女孩把头靠在小伙子肩膀上。

有一位妇女忽然站起来,想说什么,却发不出声,又坐下了。

车里的人都沉默,维族老大妈还在帮雅歌照料婴儿。

越过天山,伊犁市(也称伊宁市)就快到了。

剩下的两小时路程,雅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。一眨眼的功夫,汽车就到伊犁了。下车的时候,雅歌抱着婴儿,背起自己的包,听到维族大妈问她:“丫头,你的家在伊犁吗?”雅歌回答说:“是的。”同时再三向维族大妈表示感谢,然后在众人的议论和目光中离开了。

走到大街上,雅歌叫了一辆三轮车坐上,正要走的时候,忽然那两位年轻的汉族和维族司机跑了过来,将两百元钱塞在小孩的包被里,说了声:“给娃娃买奶粉用吧!”然后转身就走了。

三轮车在树荫斑驳的街道上走着,眼前还是那熟悉的美丽小城。阳光正在灿烂,天空碧蓝如洗,快要到吃午饭的时间了,人们都在下班回家,街上匆匆过往着许多哈萨克人、维族人和汉族人。雅歌望着怀中熟睡的小孩,想着许多许多的事情。

坐在车上,雅歌感到热了,就把小孩的一只手拿了出来,没想到那只小手立刻抓住她的一根手指,紧紧地握着,再也不松开。

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,雅歌的心中刹那间充满了无尽的母爱。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,那样陌生,又那样熟悉,仿佛是与生俱来一直藏在自己心底的爱,又是那样地充满力量和勇敢。雅歌感到一阵眩晕,极度的幸福感笼罩着自己,身体仿佛通电般战栗,眼泪如泉水般涌出。

雅歌低下头,吻着宝宝的小脸蛋,眼泪滴在小家伙的脸上。雅歌感到自己出奇地平静,没有任何惧怕和担忧。她暗自下定决心:“我要做她的母亲,没有人可以把她夺走,她是我的女儿,我要养活她!”

雅歌的眼前想像着将来自己背着孩子,拼命干活挣钱的情景;又回到家用奶瓶喂宝宝,炉子上还熬着喷香的牛奶。又仿佛看到婴儿长成一个漂亮的小女孩,扎着两只神气的小辫,穿着花裙子,在幼儿园门口等着自己去接她,还大声叫:“妈妈,妈妈!”

雅歌决定给孩子起名叫麦子,因为女儿是从麦子地里捡来的。

雅歌抱着孩子,一路憧憬着,想像着,脸上洋溢着微笑,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门口。

家门口的一切还是那样熟悉,只是那一排排白杨树又长高了,树荫更加茂密凉爽。雅歌走进楼去,一口气爬上五楼,拿出包里的钥匙,打开防盗门,推门进去。终于到家了!

一进门雅歌就踢掉脚上的旅游鞋,直奔卧室,将小家伙放在自己的床上。小宝宝哼了一声,还是没有醒。

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,面积不大,眼前熟悉的家俱上落满灰尘,桌子上还摆着奶奶年轻时候的照片,微笑着。雅歌心里一阵难过,来不及多想,拉开所有的窗帘,打开所有的窗户,房间里立刻明亮起来,凉风阵阵,窗外是一排高大碧绿的白杨树。

雅歌接着上街去买奶粉,回来后却发现……

麦子死了!

“麦子!——”

雅歌的心一下子像断了线的风筝,一头栽了下去。

窗外传来小女孩稚嫩的声音:“妈妈,收酒瓶子的来了!”

房间内外一片寂静,外面的白杨树轻轻晃动着,又静了下来。

雅歌趴在床上哭着,也不知过了多久,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梦见自己在一望无际收割后的麦子地里,看见奶奶弓着腰,挎着篮子在地里拾麦子,她大声叫奶奶,跑过去扑在奶奶的怀里,奶奶紧紧地抱着她,问是怎么回事。

雅歌哭着对奶奶说:“奶奶,麦子死了!”

奶奶说:“没有啊,麦子和奶奶在一起啊。”

雅歌一下抬起头,四处巡视,问奶奶:“麦子在哪里,我怎么看不见她呢?”

奶奶回答说:“麦子和我都在天堂里,你不要伤心了。”

奶奶说完就一下不见了。

顿时,雅歌就看见仿佛天开了,出现了另外一个世界,到处是鲜花绿草和晶亮的河流,一头狮子和一只小羊在戏耍,奶奶牵着麦子的小手,麦子好像已经有五六岁了,穿着花裙子,高兴地冲着自己招手,大声喊着说:“妈妈,我和奶奶在一起。”

然后奶奶就牵着麦子的手走了,边走麦子还边回头看雅歌,不停地招着手。

“奶奶!”雅歌大声叫着,一下子醒了过来。窗外阳光明媚,碧绿的白杨树在晃动。回头看见麦子躺在那里,脸上安详极了。

雅歌到洗手间里,打开淋浴器,让热热的水尽情地冲刷着自己的身体,眼泪像泉水一样涌出。

洗完澡,雅歌轻松了许多,心里格外地平静。她换上自己最喜爱的白色连衣裙,走到卧室里,从容地将麦子抱起来,看着麦子可爱的脸庞,似乎还有一丝笑容挂在脸上。雅歌低下头,吻着麦子冰凉的额头,许久许久,嘴里低声说着什么。

雅歌仔细地擦洗着麦子的身体,这是多么小的一个身体啊!又是如此的瘦弱,难以想像曾经有一个人的生命在里面。

雅歌用一块崭新的毛巾将小家伙的身体擦干,又用一块白中带兰花的布料一层层仔细地包好,把可爱安详的小脸露在外边,然后给小家伙戴上一顶白色线帽子。

走出家门,才发现已经快要傍晚了。雅歌怀里抱着孩子,在街上慢慢地走着,好几次低头看着麦子的脸,都以为孩子是睡着了。

雅歌回想起小的时候,有一天奶奶从幼儿园接她回家,她在路上问奶奶:

“奶奶,我的妈妈在哪里?”

奶奶想了想,回答说:“我就是你的妈妈呀。”

“那爸爸在哪里?”

“爸爸在天堂里。”

“天堂在哪里?”雅歌牵着奶奶的手问。

“天堂在天上,在上帝那里。”

“爸爸为什么不来看我?”雅歌仰起头,望着天空。

奶奶想了想:“将来我们会见到他的。”

“我想现在就见到他。”

“上帝就是你的爸爸,他时刻都和你在一起,只是你看不见他。”

“我想看到他,为什么看不见?”

“因为他在你的心里,他时刻都看着你,保护着你。”

“如果有人欺负我,他会帮我吗?”

奶奶没说话,过了一会儿:“会的,你在心里叫他帮你。”

“好的,这样我就不担心了。”雅歌放心了,牵着奶奶的手一蹦一跳,两只小辫子晃着。

夕阳的美丽余辉中,奶奶和雅歌的身影都融化了。

雅歌从思绪中惊醒,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,已经出了城市,来到伊犁河畔一片金黄的麦子地。她走进麦子地,不停地向里面走去,直到看不见身后的公路。这里已经能够看到在夕阳下闪亮的伊犁河,和远处一望无际默默的灌木丛林。

雅歌决定把麦子埋在麦田里。

这时,她看到不远处的田埂上赫然插着一把铁锹,心里一阵疼痛。

麦子地里的土还算松软,雅歌默默地挖着,她知道庄稼已经熟了,收割后就会燎原,燃烧的麦子地将映红整个夜空。然后拖拉机就会耕地,等着来年春天的播种。雅歌挖得足够深,超过拖拉机犁地所能触及的深度。

雅歌混身都湿透了,傍晚的凉风吹过来,卷起一阵阵的麦浪。

静静地坐在地上,雅歌紧紧地抱着麦子,麦穗在身边发出响声。她望着麦子的脸蛋,怀疑自己是在做梦。她低下头,轻轻地吻着麦子冰凉的脸蛋。

“上帝赐福你,麦子。”雅歌小声说。

轻轻地,将麦子放进地里,把一块钱和奶瓶放在小手上,又拿出一块准备好的小花布,盖在麦子的小脸上。

“你能从这个世界带走什么呢?麦子。我不知道。”

夕阳如血,夜色将至,雅歌站在麦子地里,放声大哭着,整个田野里一片寂静,偶尔有夜归的鸟儿在空中飞过。落日的余辉中,雅歌孤单的身影投在麦子地里,好长好长。

那天晚上,雅歌在窗台上点起一支红红的蜡烛。

雅歌的故事讲完了,眼泪在她美丽的脸颊上流淌着。其余的人沉默不语,车厢里一片寂静,只有火车轮的震动声。

雪山同情地望着雅歌,忽然想起了什么,说:“我冒昧地问一下,你的父母在哪里?还有你的奶奶呢?”

立刻,几个人一起将目光投向雅歌。

雅歌湿润的眼睛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,轻轻叹了口气,告诉大家自己是一个孤儿。当70年代末80年代初大批知青从新疆返回北京、上海、广州等地的时候,她被人抛弃。奶奶在雪地里把她捡了回来,当时她已经奄奄一息,患有严重的肺炎。在奶奶的细心照顾下,一个月后她就完全康复了。就这样,奶奶用奶粉和大米粥将她喂大,并给她起名叫雅歌。

“那么,你的奶奶是谁?”高中生忍不住问道。

雅歌看着高中生,说:“我的奶奶一辈子没有结婚,她把我从雪地里捡回的那一年,已经六十多岁了,不过身体还硬朗。”

一直在那里低着头的壮汉此时抬起了头,问:“你奶奶还在伊犁吗?”

“没有,奶奶已经去世了。”雅歌说,她考上大学后,奶奶非常高兴。去年寒假回到家里,两个星期后奶奶就安详离世了。

车厢里又陷入了沉默。

这时候,列车广播通知午饭的时间到了,餐车已经准备了丰富的午餐,品种繁多,请各位旅客前去列车中部的七号车厢就餐。

雪山开口说话了:“我想请雅歌和你们去餐厅吃饭,怎么样?”

老者站起来说:“还是我来请大家吃饭。”

“不,还是我请。”壮汉也争执着。

于是,几个人站起来,随身拿上贵重的物品,前往餐车。

餐车里干净漂亮,冷气开放,雪白的桌布,明亮的窗户上挂着透明的白色织花窗帘。

六个人坐下了,开始点菜。壮汉说要喝冰镇啤酒,其余的人纷纷表示喝饮料和冰水。所有的菜上齐之后,大家开始吃喝,同时继续谈话。

雪山喝了一口冰水,说:“我在网上看过一个资料,说全世界每年堕胎的数量惊人,其中中国就占一半。”

“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人性败坏的一面,太可怕了。”雅歌忧伤起来,放下筷子。

“人面兽心,就是这个意思。”老者心痛不已。

“我在网上看过一篇文章,说20年后中国将有5千万找不到媳妇的光棍大军,可能成为社会‘边缘人群’,将是严重的不安定因素。”壮汉的口气有点激动。

“好文章!写的人还是挺有见识的。”老者喜欢写评语。

“我在北京使馆区秀水街买东西的时候,常常看到许多使馆的老外工作人员推着婴儿车,许多都是些中国孩子,没想到他们收养这么多的中国弃婴。”雪山说。

“从哪弄来的孩子?”高中生问。

“有些中国人还算聪明,他们把生下来的孩子放在美国等西方国家大使馆门前。”雪山说,“这样就会被使馆的那些老外收养起来,还能成为美国或其它国家公民。”

“这些父母还算有些良知,”阿姨感叹道,“这些孩子将来还是挺享福的。”

“唉,看看人家西方人,这是什么精神?中国人将来还有什么脸面对自己的这些洋子孙。”老者情绪有些激动。

“这位老同志,您有几位孩子。”阿姨突然问。

老者立刻低下了头,半天才说:“有两个,他们都死了。”

大家都不吭声,望着老者,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
老者急忙摆摆手:“接着说,接着说,别停下来。”

雪山接着说:“堕胎是一个令人难受的话题,可是不应该回避。”

壮汉表示同意:“我研究了一些资料,发现中国经济之所以常常处于崩溃的边缘而不崩溃,其原因在于中国的人口数量多,整体承受能力强。尤其是八亿农民,每个人头上多摊一点税,就能缓解许多问题。只是农民兄弟比较辛苦。”

“不仅农民痛苦,由于计划生育,人口老龄化严重,年轻一代普遍要承受沉重的社会责任重担。”雪山说。

“你们说,中国贫穷是因为人口太多吗?”阿姨问。

“肯定不是。人口多少要看人口密度,中国人多地也大呀,不是说地大物博吗?日本、新加坡、韩国、1997年前的香港、台湾,同样在亚洲,人口密度远远超过中国,可是经济却那么发达富裕。这怎么解释?”高中生振振有词,“这点猫腻谁还看不明白。”

“所言有理,新疆占中国领土的六分之一,人口只有两千万,矿产资源丰富,绿洲美丽富饶,为什么不能搞发达一些?而且,住房也和内地一样紧张。”雅歌忍不住发议论。

“好了,还是回到堕胎的话题上吧。”雪山看到邻桌上的两位警察面色不悦,就提醒大家。

“再谈谈美国的堕胎吧。”阿姨建议。

“我看了一份资料,”壮汉接着刚才的话题,“说自从1973年美国堕胎合法化之后,已经有两千两百多万婴儿被流产。”

“这么多!难以想象中国这二十年有多少?”高中生惊呼。

“有统计说大概有一个亿。”雪山表情严肃。

“问题在于,”壮汉顿了顿,“中国人口基数大,生育能力强,除了人口老龄化之外,在其它方面不会有太严重的影响。可是,如果美国继续这样下去,再加上同性恋的合法化,其本土以白人为首的种族就有可能成为少数民族。”

“没有那么严重吧?”老者觉得不可思议。

“听说美国人口在增加嘛!”高中生说。

“那是因为外来移民人口数量急剧增加,现在种族比例已经在发生变化。另外,基督教在西方社会也开始衰落。”雪山替壮汉作出了解释。

“在这种情况下,美国文化就会渐渐变化;文化变了,政治就会变;政治变了,美国就不是美国了。”雅歌总结得深刻,招来雪山欣赏的目光。

“据我了解,美国的政治是稳定而强大的。”壮汉发表看法。

“但是,如果离开了宗教,政治是脆弱的。”雪山解释说。

“为什么呢?”雅歌问。

雪山看看雅歌,说,“因为宗教是为个人和社会生活提供参照的标准,因此也为政治提供标准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,离开了宗教,政治就失去了标准,于是就变得脆弱。”壮汉总结说。

“是的,并且还是危险的。在我看来,美国正在朝这个方向前进。”雪山的口气不容置疑。

“好,说得真哲学!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办?我喜欢美国。”高中生深表忧虑。

“我想,全世界都应该重新反省一下对苹果花的认识,从苹果园主那里接受再教育,洗洗脑。”雪山说着喝了一大口冰水。

“其实,”雪山笑了一下,“这个问题也容易解决……只要在中国废除强行计划生育的法律,并且告诉孕妇所怀的是男孩,就能减少80%的流产;而对于美国人,只要告诉孕妇所怀的是一只可爱的小狗,就会锐减90%的堕胎。”

几个人齐声叫好,像老朋友那样吃着、喝着,谈笑着。

不知不觉餐厅里吃饭的旅客都走光了,就剩下他们六个人还在那里,谈得兴致正高。

忽然,高中生想起来了什么,说:“不知道那些高干子女家里能生几个孩子?”

“对了,”老者一拍桌子,“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方面的报道?”

大家一下都陷入了沉思。

“雅歌,你想说什么?”雪山看到雅歌欲言又止。

“有时候我在想,我的父母可以抛弃我,但是他们真的能忘记我吗?”雅歌望着窗外的天空。

老者突然掩面抽泣。大家都低着头不说话。

过了一会儿,雅歌喝了一口果汁,问:“下一个该谁讲故事了?”

雪山一举手:“该我了。”

大家一致表示在餐车里听故事会更舒服的。

雪山端起玻璃杯子,喝一口冰水,开始讲他的故事。


前言

前言

第一章 天堂见,麦子

第二章 今夜最想哭泣

第三章 为爱而活着

第四章 活着是什么

第五章 流泪的雪人

第六章 虚拟人生

第七章 西域风情

第八章 大漠江河

第九章 这是我的爱

第九章 这是我的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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